天气预报说，今天傍晚前后有雨。对于雨，我是既厌又喜。厌的是行走于雨中的艰难，以及衣衫淋湿的难受；喜的是雨中景色的蒙胧，还有那嘀嗒嘀嗒的悦耳雨声。
黄昏时分，我陪着儿子，骑着自行车往家赶。爬上东板桥，我叫儿子停了车。天空笼罩着铅似的阴云，远处的建筑像蒙上了一层纱，蒙蒙胧胧的；近处的几幢大楼似乎也脱下了平日亮丽的外套，无精打采的。通扬河边，杨柳枝条在清冷的风中无力地拂拭着堤岸，昏昏欲睡，全然没有“醉春烟”的情趣。只有那一波波细小的涟漪，还在卖力地摇着水面那几片枯叶。一阵风儿吹来，脸上忽然有了几丝凉意，要下雨了，脑海里忽然涌出李商隐“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的诗句。
我们赶紧上车。儿子吟起了刚学的一句古诗：“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天快黑了，虽然看不到星星，“两三点雨”也挺恰当。细小的雨丝时不时落在脸上、身上，若有若无。虽然已进入冬季，微风拂面给人以清爽的感觉。我笑着对儿子说：“你吟出了一首写雨的古诗。我也想到了一句，虽不太准确，跟眼前的情况倒也比较贴切－－”
儿子抢着说：“我知道，我知道，一定是‘沾衣欲湿’、‘吹面不寒’吧。”
我想起赵丽宏先生在《望月》一文中与外甥吟月背诗的情景，便对儿子说：“你还会背哪些描写雨的诗句？”
儿子兴奋地说：“那还不简单？写雨的古诗太多了。我跟你比一比，现在是冬季，我先背一句写冬雨的，‘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我背一句写春雨的，‘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雨渐渐大了，我们背诗的雅兴可一点儿也不减。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儿子一边奋力骑车，一面大喊：“雨这么大，我就背－－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那我就送几声雷为你助兴－－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雷声。”
到家了，我们一面往楼上走，一面继续背：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月生林欲晚，雨过夜如新。”
进了家门，爷儿俩不约而同来到窗前，打开窗户，往城区方向眺望。华灯初上，远处雾茫茫一片。楼下，梧桐和一些叫不出名儿的树木，举着十来片叶儿，在风雨中不时地摇一摇，如同沐浴中的顽皮孩童使劲甩泼头发上的水一样。除了远处三三两两的汽车喇叭声，匆匆赶路的自行车铃声，余外全是嘀嘀嗒嗒的雨声。
我逗儿子：“听到了什么？”“不就是雨声嘛。”“对，你说两三句描写雨声的诗句我听一听。”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还有－－”
“我来教你几句：‘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滴到明。’‘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更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雨打在对面楼房的屋面上，溅起一朵朵小水花；打在玻璃上，横七竖八地留下一道道雨痕。我继续对儿子说：“雨不仅有声，还形、有色。你听，‘秋暮，乱洒衰荷，颗颗真珠雨。’雨是珍珠一般圆润的。还有一句，‘一夜绿荷叶破碎，赚他秋雨不成珠。’”
“雨是无色透明的。你说雨有颜色，我不相信。”
“雨可是彩色的。你听我说，‘晓看红湿处’，‘客舍青青柳色新’，‘桃红复含夜雨，’，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柳色为什么这么鲜艳？不是因为雨水滋润的吗？再听，‘红伞轻飘青石路，隐约雨帘深处’，不是雨，哪来的红伞？还有，‘对萧萧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就是有了雨水的清洗，空气才格外清新，景色才更加宜人。所以，诗人也特别喜欢说‘新雨’，如‘空山新雨后’，‘新雨带秋岚’。”
儿子摇了摇头，说：“说雨有颜色有些勉强，不过好像也有点道理。”
雨打在玻璃上“叭叭”作响，我轻轻关上窗子，儿子把脸贴在玻璃上，向外望着。忽然，他对我说：“爸爸，我有两个发现。”
“哦，有什么发现，说来听听。”
“第一，我发现写小雨的诗特别多，什么‘微雨燕双飞’，‘春在蒙蒙细雨中’，‘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等等，什么‘细雨’、‘微雨’、‘潇潇’不都是写小雨的吗？”
“对，古诗里写小雨的诗确实特别多。说说你的第二个发现。”
“第二，我感觉下雨时，人的心情似乎有些压抑，所以写雨的诗歌里，一般都写些愁哇，恨啦，你说是不是？”
儿子的观点我还比较赞成，不过我有意要考考他：“你从哪些地方体会到这一点的？”
“比如，‘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雨送黄昏花易落’，‘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还有－－”
我对儿子点点头：“还有‘旧事已随楚水远，雨打芭蕉心幽怨’。说得很好，确实，许多诗人通过对雨的描写，寄托愁思，抒发离情别恨。其实，也有许多诗，通过对雨的描写，表达对雨的喜爱，对美好景物的赞美，对美好明天的憧憬。比如，杜甫的《春夜喜雨》，诗人盼望这样的好雨，喜爱这样的好雨，虽然题目中的这个‘喜’字并没有在诗里露面，但每一联每一句，你都能感到这个‘喜’意从字里行间迸透。正如这首诗中所写，‘润物细无声’，我们其实没有必要那么忧伤，应该想到，正是‘有时三点两点雨’，才会‘到处十枝五枝花’；正是有了雨水的滋润，万物才会充满生机。
“还有些诗句，表达了诗人对雨水的期盼，在雨中的期待，如李清照的‘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李商隐的‘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等。雨水还能带给人希望，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小楼一夜听春雨，小巷明朝卖杏花’，春雨催得杏花开，这是一幅多么美妙的画图啊。还有一些诗人我行我素，在雨中自得其乐。你看，正是‘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的时候，戴一顶‘青箬笠’，披一身‘绿蓑衣’，独钓于西塞山前，多么惬意，诗人是乐不思归了。”
……
不知儿子听懂了没有，他依旧站在窗前，默默地看着，听着。也许他正体会“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的意境。我轻轻走到沙发旁坐下，闭上眼睛，听着窗外有节奏的嘀嗒声，如同在欣赏一支优美动听的交响乐。想起儿子吟出的写雨声的句子，我也不禁轻声念起来：“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乐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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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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