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雾弥漫，天光半透，能见度很差。渡轮快拢岸了，威尼斯才显露轮廓。似真似幻，令人疑为仙境。
威尼斯位于意大利北部威内托大区，四周环绕着亚德里亚海，只有西北角一条长堤与大陆相通，故称“水都”。全市被177条大小河道分隔成120多个岛屿，又名“百岛之城”。因其风光旖旎，古迹繁富，备受世人青睐，是一处历久不衰的旅游胜地。
“大理石写诗篇”与时俱进
全城地方不大，却有120座教堂，120座钟塔，64座修道院，40多座宫殿，精美绝伦的塑像、浮雕、壁画等各种艺术珍品随处可见，令人目不暇接。
风格迥异的殿堂楼宇，无论规模大小，一律以大理石为建材，外貌华丽，内质坚实。导游介绍说，为了家园能够抵御终年不断的海雾侵蚀，威尼斯人从老辈子起始，每逢出海远航总要采回大理石来，有的用做房基廊柱，有的用做贴面护墙，代代相沿，采石不止，“水都”拔海而起，威尼斯遂有了“大理石写诗篇”的美好称谓。
据史书记载，很久以前，这儿是一片近岸湖礁，公元5世纪，威内托人为了逃避北方部族的入侵，渡海来此建城，10世纪开始发展，14世纪末叶进入全盛时期，成为意大利境内最强大、最富庶的海上共和国。那时候，威尼斯拥有3000艘商船和一支3万兵员的舰队，商旅远达欧亚非，武力威震地中海，国币流通欧洲全境。及至16世纪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葡萄牙人开辟了通往亚洲的新航线，威尼斯的经济地位下降，国势随之衰落，于1866年成为意大利王国的一部分。
任凭世变沧桑，如诗如画的海上名城总归令人心驰神往，各地游客纷至沓来。聪明的威尼斯人及时调整产业结构，由海外贸易为主转型为旅游观光为主。名胜古迹成了发展经济的宝贵资源，“大理石写诗篇”当然也得越写越美。所以，威尼斯最高长官不只要有行政能力，还必须是建筑家、雕塑家或文学家。
历时1500多年的威尼斯，无论过去多么繁荣，遗产多么丰厚，如果不肯与时俱进，一味固守窠臼，也绝不会有发达兴旺的现在和充满希望的未来。
马可·波罗不需要灵光
700多年前，17岁的马可?波罗跟随父亲和叔叔从家乡威尼斯启程，一次又一次穿越凶险莫测的大漠和荒野，历时四年多，终于抵达北京附近的元大都。年轻的小马可知遇于忽必烈，在大汗帐下当了15年的朝臣，去过燕北江南许多地方。
后来他回归故里,不知怎么被关进热那亚的监狱。蹲了—年大牢，写了一本书，叫做《称为世界差异之书》，名字怪怪的,可能是直译。书中概要记述了亚洲各国的地域、城镇和风物民俗，大部分内容取自亲历实录。这本书成为14至15世纪欧洲人绘制亚洲地图的奠基性文献之一,在地理大发现的历史上起了无可替代的作用。本该瞻仰一下他的故居，却因日程太紧，没做安排。
在导游引领的路线上，重点景观是以圣马可命名的一个大广场和一座大教堂。这位圣人据说是耶稣基督的门徒，《马可福音》的作者。当年他四出布道，手捧一部圣经，逢人便说：“上帝是唯一的神。”在以色列被分尸处死，两个威尼斯商人把他的遗骸偷运回乡安葬。教堂穹门上方有马赛克彩嵌的圣马可殉道的故事，其中一幅特别传神：圣骸过境接受检查，短衫短裤的威尼斯商人弯腰打开柳条箱，长袍裹身的以色列边吏掩鼻避之犹恐不及……
在威尼斯，殉道者马可似乎更显尊荣，讳前冠以“圣”字，头上冒出了灵光，被奉为护城神。旅行家马可则没有位列仙班，也没有发大财，直至晚年还在自食其力，故居也只是一栋不起眼的三层小楼。他去世后六个多世纪，时至公元1980年，为纪念这位意中两国交往之伟大先驱，意大利“水都”威尼斯与中国“水乡”苏州缔结成了友好城市。
真了不起，马可?波罗!你以超人的勇敢、智慧与坚强意志缩小了地球的尺度，加快了历史的脚步。千秋功业，尽在人间。对你来说，那虚幻的灵光无其所谓。
“叹息桥”与“贡多拉”反差强烈
叹息桥说是桥，实则—道封闭式拱廊。居中一个小小的穹门，两边各开—扇窗户，远看很像有鼻子有眼的半张怪脸。桥长约十余米，横跨—条小河，高高架在金碧辉煌的执政官宫与阴森恐怖的监狱之间。可谓一桥之隔，两重天地。
相传若干年前，监狱顶层有闷热的“铜牢”，底层有冰冷的“水牢”，专为关押要犯而设。关进去的人不是慢慢烤死，就是慢慢冻死,试想那种滋味，还不如挨刀来得痛快。
14世纪初，威尼斯燃起了推翻寡头政治的抗争之火。掌握大权的贵族集团为加强控制，残酷迫害自由派商人，嫌疑分子在执政官宫审判定罪，然后直接押过桥去投入监狱。镣铐锒铛的囚犯经由桥上走向死亡时，从窗口看见桥下船上等候诀别的亲人翘首相望，莫不含泪驻足，仰天长叹，一腔的情仇爱恨尽付与东流……
“叹息桥”故此得名。“大理石写诗篇”最为冷峻的章节，恐怕得数它了。
举目廊桥，空寂无人，悲愤的慨叹早巳随波逝去。俯瞰河面，见有小木船悠然往来。船身修长，平底，首尾尖翘。船夫站在后梢，白衣白帽，鲜红的领结，身姿挺拔矫健；双手摇动—柄单桨，一下，一下，连连荡起轻柔的细浪。人也潇洒，船也潇洒，给“水都”点染了靓丽的色彩。
这种造型优美的小船叫做“贡多拉”。威尼斯市区水网如织，河就是街道，船就是车马。“贡多拉”作为一种便捷交通工具，历史上全城多达万余艘。今天虽然汽船如梭，专供载客游览的“贡多拉”仍不少见。为了不失“水都”固有风貌，当局特意保留了这—道独具特色的风景线。
忆昔抚今，是否可以说，“叹息桥”象征着专制与黑暗、“贡多拉”象征着自由与光明呢？
广场鸽不食强予之饵
拿破仑曾赞叹圣马可广场“是世界上最美的广场”。1797年，这位法兰西将军带兵占领威尼斯城，下令在广场西头修建行宫，现称“拿破仑翼楼”，与对面的教堂和钟塔、两厢的官邸和图书馆相配套，组成了一个规模宏大的建筑群。
可能时间还早，游人寥寥。白色的、黑色的广场鸽这儿一群，那儿一群，在平坦的地面上觅食、歇息。
小卖点出售做鸽饵的面包，我去买了—个。刚转回身，几只鸽子便落在胳膊上，开始了“会餐”。鸽子的吃相从容优雅，啄几啄，停一停，欹首侧目看你一会儿，圆溜溜的黑眼睛传递着友善的光泽。可不像突如其来的尖嘴海鸥，黑色闪电似的一掠而过，转瞬间面包被它撕去一大块。这种海鸥名叫贼鸥，传说是海盗的鬼魂投胎变的，前生杀人越货，转世也不是好鸟!
我越发觉得广场鸽子温顺可爱，信手揽住—只，搂在怀里喂它食。起初它还扑楞几下，很快不再挣扎，两眼却没了光泽，隐隐透出受了骗似的怨愤。面包送到喙下，它不看不啄，轻轻摩挲羽毛，它不理不睬。我知道自己这是干了一件蠢事，蠢就蠢在破坏了圣马可广场上人与鸽、鸽与人之间千百年形成的互信互敬、相依相安的默契。
赶紧松手让鸽子飞走。它扇动着翅膀，头也不回，消失在海雾深处。
刚才听导游说，拿破仑建行宫之前，奥地利人打进来，造了一座桥；再早，罗马人打进来，筑了一条路。意谓历届占领者给“水都”带来的实惠颇多，国破于强敌不见得是坏事。彼时我不敢苟同，此刻尤有感悟：鸟犹不食强予之饵，难道人不如鸟?不知几度沦亡时的威尼斯人是怎么想的，反正一个有血性的民族决不会用主权换取别国的恩赐，哪怕是金山银山。
威尼斯不是“诺亚方舟”
回程了，雾还没散尽。怕撞上过往船只，渡轮开得极慢，不停地鸣汽笛、发警号。
威尼斯渐渐远去，望之恍如漂在水皮儿上的海市蜃楼。看它的海拔高度，或许得落在小数点以下，“水都”二字不无堪忧的一面。人类社会现代化进程加快，二氧化碳排放量越来越大，造成了“温室效应”，全球平均温度上扬，南极洲冰冠融化，海平面抬升速度有增无减。威尼斯不是诺亚方舟，哪会“水涨船高”。再—想，受威胁的岂止一个威尼斯！欧洲的海、美洲的海、亚洲的海、非洲的海、澳洲的海全都连着，真有一天威尼斯被水淹没，别处能好得了？人类文明的老大一块将随之变成又一茬沉沦海底的“亚特兰蒂斯”……
刚才渡轮泊靠在威尼斯码头，船舷与岸等高，用不着那种倾斜度很大的跳板。其间一架浮桥，宽可三人并行，走上去如履平地，两边还有护栏，再胆小也不会吓出冷汗来。游客从容上下，有说有笑。是啊，潜在的、长远的危险，即便在眼前，在脚下，又能引起多少人的关注呢?
再者说，治理“温室效应”需要花大钱，还必须各国联合行动。穷国有心没钱，富国有钱无心。领衔的发达国家工业化起步在先，不提自家当初烟囱林立，冒够了黑烟，反倒指责不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污染了大气。时下“全球化”吆喝得震天价响，可怎么才能化得公平合理，不至于富国越化越富，穷国越化越穷，地球越化越脏呢?
迎着海上飘忽的雾气，我想起了中国古代那位忧天的杞人。因为担心天会塌掉，千百年来他蒙受耻笑。于今想想，在—定的意义上，该给人家平反了。
《时代潮》〔２００２年第１８期〕
[2009-06-16]
〖你正在浏览《老百晓在线》提供的文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