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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的位置:老百晓在线 九册 古诗词三首 长相思 教学札记
《长相思》的精神三变——我的备课叙事
作者:杭州市拱宸桥小学 王崧舟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丈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清]纳兰性德《长相思》

  我上《长相思》,遭遇了一次奇妙的体验:上课的时候完成了备课的任务。这种完成,是自然的、下意识的,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
  去年7月的一天,正是毒日当头、酷热难耐的时候,李振村先生打了个电话过来,约请我在10月份举行的“全国首届中华经典诗文教学观摩研讨会”上作课。我口头是应承了,心里说,这不是“添热”吗?添热归添热,既然接了活,还是得把它做好。呵呵,我就这德性!
  自从前年指导王自文上了《古诗两首》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去碰古诗教学了,伤神!那一课凌空出世后,一直像大山似的拦着我、压着我,让人心生“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之叹。诗是肯定不能碰了,那就碰碰词吧。其时,手头正好有本刚出炉的人教版五年级上册的语文书。我就翻开来看,也是机缘巧合,一眼就看上了纳兰的《长相思》,连商量的余地也不留了。选公开课,第一感觉最是要紧。没感觉的课文,千万碰不得。
  我捧起《长相思》,汗流满面地读了起来。本指望能读出点“人所未见、人所未发”之类的独门秘笈来,不曾想越读《长相思》反而越没了感觉。读到最后,原初的那种好感、那种迷离的冲动烟消云散,只剩下一层黏黏的汗垢留在身上。
  怎么办?难道我与《长相思》只有一面之缘?换课!一念顿起;不能换!一念又起,我犹豫起来。末了,还是“不换”的念头占了上风。我对自己说,既然已经对《长相思》一见钟情,就不能再搞三心二意、见异思迁了。这样一想,心就定了。现在想来,这“心定”二字委实重要。《大学》开篇就说:“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备课要有得,心定是关键。想想看,当初那心要是定不住,现在还轮得到你在这里为自己的《长相思》自说自话、自吹自擂吗?
  尼采提出精神有三变:先变骆驼,再变狮子,最后成为婴儿。骆驼意味着接受训练,听从指导,传承前人的经验和文化。狮子则变得唯我独尊,自己作决定,对自己负责。婴儿象征着“完美的开始”,婴儿态让人的精神重新回到了具有无限可能性的原点。《长相思》的备课历程,大体上就经过了类似的“精神三变”。

  一
  那个暑假,《长相思》一直黏在我的心头,成了我不能承受又不得不承受的生命之轻。心是定了,但对《长相思》的感觉还是处于没感觉的状态。必须换个读法,否则只会死路一条,我对自己这样说。于是,我撂下纳兰的《长相思》,转而去搜寻别人评鉴《长相思》的各种文字。是的,要想摆脱困境,我必须先成为骆驼,我也只能成为骆驼。感谢网络和藏书,让我在不到一天的工夫里,就积攒下1万多评鉴《长相思》的文字。这些文字在我眼前精灵般地摇曳,不但一波又一波地激荡起我对《长相思》的新的爱恋,也慷慨地为我提供了教学设计的种种灵感。

  比如这一篇——
  “山一程,水一程”,一种含而不露的循环句式,形成“行行复行行”的远离动作,动作的方向是榆关,与“故园”遥遥相对,随着行程的越来越远,造成空间上的巨大张力,产生对“故园”的依恋、渴望。“夜深千丈灯”,夜色深沉,千帐灯燃,然而这不是熟悉的家园的夜晚,怎能不惹起作者强烈的思归之情?“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作者多么希望能在梦中返回故园,但是帐外风雪交加的呼啸声使他难以入睡,这小小的愿望也无法实现。辗转反侧的他怎能不埋怨这聒耳的风雪声呢?“故园无此声”,故园有什么声呢?是母亲的亲切嘱托,还是妻子的浅笑低语?引逗读者展开丰富的联想……
  文字虽简约,意味却大有嚼头。我读《长相思》,就没能将“榆关”和“故园”搁在一块儿想,自然也就体会不到这种空间上的巨大张力。被他的文字这么一引逗,我顿时就听见了“行行复行行”这一句的沉重旋律:山一程,水一程——水一程,山一程——山一程,水一程——水一程,山一程……

  又如这一篇——
  康熙二十年,三藩之乱平定。翌年三月,玄烨出山海关至盛京告祭祖陵,纳兰性德扈从。本篇即作于此时。词以“山一程,水一程”六字叠韵发端,是此调正体,而全用口语组织,予人自然奔放之感,为下文“夜深千帐灯”五字拓开地步。此五字粗看亦寻常,细味之则朴素中兼有气象万千,为他人累千百字所刻画不到。所以王国维《人间词话》对此深致推奖云:“‘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长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体味甚是,也足见纳兰此句之地位。下片作者情绪陡转。在“千帐灯”下,词人倾听着一更又一更的风雪之声,不禁想起“故园”,唤起“乡心”,从而辗转难寐了。此数句字面亦寻常,意思却很不一般。所谓“天涯行役苦”,大家都容易理解,可是纳兰现在乃是扈从皇帝“巡幸”途中,本该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才是。他却偏偏作此小儿女态,恋起家来!其深心视此等荣耀为何如即可想见矣。按其底里,真正是“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笔触之老辣,文字之古拙,让人爱不释眼。一句“其深心视此等荣耀为何如即可想见矣”,给人以当头棒喝、醍醐灌顶之感。而“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的喻指,可谓知根知底,深得容若文字三昧。纳兰在天有灵,必当以同怀视之。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和而不同、旨趣相左的鉴赏文字,比如这一篇——
  “山一程,水一程”,仿佛是亲人送了我一程又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是使命在身行色匆匆。“夜深千丈灯”则是大队人马夜晚宿营,众多帐篷的灯光在夜幕反衬下所独有的壮观场景。“山一程,水一程”,寄托的是亲人送行的依依惜别情;“身向榆关那畔行”,激荡的是“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的萧萧豪迈情;“夜深千丈灯”催生的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烈烈壮怀情。
  这情感的三级跳,既反映出词人对故乡的深深依恋,也反映出他渴望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出身豪门,风华正茂,自然是眼界开阔、见解非凡。又有皇帝贴身侍卫的优越地位,建功立业的壮志定会比别人更为强烈。可正是由于这种特殊的身份,反而形成了他拘谨内向的性格,有话不能正说,只好借助于儿女情长的手法曲折隐晦地反映自己复杂的内心世界。
  “夜深千丈灯”既是上阙感情酝酿的高潮,也是上、下阙之间的自然转换。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想家的时候,更何况“风一更,雪一更”,心情就大不相同。路途遥远,衷肠难诉,辗转反侧,卧不成眠。“聒碎乡心梦不成”的慧心妙语可谓水到渠成。
  “山一程,水一程”与“风一更,雪一更”的两相映照,又暗示出词人对风雨兼程人生路的深深体验。愈是路途遥远、风雪交加,就愈需要亲人关爱之情的鼓舞。因为她是搏击人生风浪的力量源泉,有了她,为了她,就不怕千难万险,就一定会迎来团聚的那一天。从“夜深千丈灯”的壮美意境到“故园无此声”的委婉心地,既是词人亲身生活经历的生动再现,也是他善于从生活中发现美,并以此创造美、抒发美的敏锐高超艺术智慧的自然流露。
  说实话,以我偏爱的生命感觉和价值趣味,我更服膺第二篇的那种“不是人间富贵花”的心灵解读。而这种服膺,在我研读了纳兰性德的生平文字后,变得更为坚实。
  纳兰性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康熙朝内阁大学士、太傅明珠的长子,顺治十一年(1655年)出生于满州正黄旗。纳兰性德自幼天资聪颖,读书过目不忘,数岁时即习骑射,17岁入太学读书,-拜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徐乾学为师。在名师的指导下,他主持编纂了一部1792卷的儒学汇编——《通志堂经解》,为今后发展打下了基础。他又把搜读经史过程中的见闻和学友传述记录整理成文,用三四年时间,编成《渌水亭杂识》,其中包含历史、地理、天文、历算、佛学、音乐、文学、考证等方面知识。表现出他相当广博的学识基础和各方面的意趣爱好。
  纳兰性德22岁时,以优异成绩考中进士二甲第七名。康熙皇帝授他三等侍卫,以后升为一等侍卫。作为皇帝身边的御前侍卫,纳兰性德以英俊威武的武官身份参与风流儒雅的诗文之事。随皇帝南巡北狩,游历四方,奉命参与重要的战略侦察,随皇上唱和诗词,译制著述,因称圣意,多次受到恩赏,是人们羡慕的文武兼备的年少英才,帝王器重的随身近臣,前途无量的达官显贵。
  但作为诗文艺术的奇才,他在内心深处厌倦官场庸俗和侍从生活,无心功名利禄。虽“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他诗文均很出色,尤以词作杰出,著称于世。24岁时,他把自己的词作编选成集,名为《侧帽集》,后更名为《饮水词》,再后有人将两部词集增遗补缺,共342首,编辑一处,名为《纳兰词》。传世的《纳兰词》在当时社会上就享有盛誉,为文人、学士等高度评价,成为那个时代词坛的杰出代表。
  纳兰性德十七岁时娶妻卢氏。少年夫妻无限恩爱,新婚美满生活激发他的诗词创作。卢氏于婚后三年因难产去世。沉重的精神打击使他在以后的悼亡诗词中一再流露出哀惋凄楚的不尽相思之情和怅然若失的怀念心绪。纳兰性德后又续娶关氏,并有侧室颜氏。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暮春,纳兰性德抱病与好友一聚,一醉,一咏三叹,然后便一病不起,七日后溘然长逝,年仅三十一岁。
  一方面是落拓无羁的性格,天生超逸的秉赋,卓尔不群的才华,一方面又是钟鸣鼎食的富贵,平步宦海的潇洒,金阶玉堂的桎梏,这构成了一种常人难以体察的心理压抑和人格裂变。加之爱妻早亡,后续不洽,知交零落,扈从艰险,使纳兰性德无法摆脱内心深处的困惑与悲观,其深心视此等荣耀为何如即可想见矣!
  纳兰的生平带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触。这异样的感触,推着我走进了《纳兰词》。我小心翼翼地在这些词作中寻觅纳兰的生命遗痕,索隐《长相思》精神的蛛丝马迹。《河传》的“斜倚画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忆当时,垂柳丝。花枝,满庭蝴蝶儿”不正是“故园”温馨的影子吗?《虞美人》的“半生已分孤眠过,山枕檀痕涴。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技花样画罗裙”不正是“乡心”柔软的归宿吗?《如梦令》中,“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又是一个让人不忍卒读的“碎”字。《菩萨蛮》中,一句“问君何事轻离别,一年能几团圆月?”问出了多少无奈、寂寥和伤感。读完纳兰的50多首词作,留在我心头的,只剩“青衫湿透,无人共话凄凉”十个字。
  但这毕竟是纳兰语境笼罩下的《长相思》,毕竟是作为一个纯粹的读者所发现的《长相思》。当《长相思》一旦被卷入课程语境,一旦被现代的主流价值所规约的时候,情形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不得不悬置起自己的精神偏好,努力将文本觉知向第三篇鉴赏文章的解读主旨靠拢。于是,我拿起笔,在这些语句下面划上了浪线:
  愈是路途遥远、风雪交加,就愈需要亲人关爱之情的鼓舞。因为她是搏击人生风浪的力量源泉,有了她,为了她,就不怕千难万险,就一定会迎来团聚的那一天。
  从“夜深千丈灯”的壮美意境到“故园无此声”的委婉心地,既是词人亲身生活经历的生动再现,也是他善于从生活中发现美,并以此创造美、抒发美的敏锐高超艺术智慧的自然流露。
  这1万多鉴赏文字,让我重新找回了对《长相思》的感觉,有段时间,我发现纳兰的影子一直缠着我不肯离去。半个月后,我完成了《长相思》的文本细读——
  1、整首词共36个字(不含词牌和标点),上片、下片各18字。
  2、全词押庚韵,共8个韵脚。即:程、行、灯、更、成、声。需要说明的是,根据古韵书《词林正韵》,“行”属“青韵”,和“庚韵”是可以通用的。
  3、《长相思》是词牌名,又名《长相思令》、《吴山青》、《山渐青》等。三十六字,平韵,上下片的首两句叠韵。唐教坊曲名,此调多抒相思缠绵之意。典型的如晏几道的《长相思》:“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纳兰性德的《长相思》虽没有单列题目,但词牌也可以看作是本首词的题目。
  4、全词共出现5种意象,即:山、水、灯、风、雪。山水意象寓征途羁旅之苦,风雪意象寓怀乡思归之情。入思的意象都很平常,但却意味蕴藉、意境深邃。
  5、“山一程,水一程”,以互文笔法延拓空间;“风一更,雪一更”,亦以互文之笔绵亘时间。全词意境在时空的变动格局中形成。
  6、上片着眼于“色”的对比,夜色之深与灯光之明形成对比。下片着眼于“声”的对比,风雪之聒与故园之音形成对比。在对比中,词境产生一种审美的张力。
  7、上片是实写,山、水、行、灯,皆为实景。下片系虚写,风、雪、梦、声,皆为空相。一实一虚,机心深藏。
  8、上片着力写一“身”字,一程一程者,身之行迹也;下片着力写一“心”字,一更一更者,心之浪迹也。身无所居,心无所安,能不忆故园乎?
  9、全词上片叙事,叙扈从之事。下片抒情,抒思乡之情。事和情以景贯之、融之,浑然一体。
  10、“故园”为全词之枢纽。故园在此既是一种生活场景,更是一种精神意象。就生活场景言之,通常让人想起此类经典的剪影:
     慈母手中线。——孟郊《游子吟》
     共剪西窗烛。——李商隐《夜雨寄北》
     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辛弃疾《清平乐·村居》
     忙趁东风放纸鸢。——高鼎《村居》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饮酒》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张志和《渔歌子》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人春风满洛城。——李白《春夜洛城闻笛》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贺铸《青玉案》
  11、而就“故园”的精神意象、文化品格而言,仿佛是一种前世今生的约定,故园总会时时萦绕在我的心中。许多具体的感情可能变质,但故园总能承载我的悲欢离合,宽厚一如母亲的怀抱。你不必担心背叛和离弃,也不必担心伤害和刺痛,人性的弱点在这里成了一段精神的童话。也因此,“故园”成了人类文化的一个永恒主题,譬如: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唐·杜甫)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古诗十九首)
     瞻云望鸟道,对柳忆家园。(南北朝·阴坚)
     乡心正无限,一雁度南楼。(唐·赵嘏)
     无端一夜空阶雨,滴破思乡万里心。(宋·张咏)
     百年为客老,一念爱乡深。(宋·刘过)
     到处青山山有树,如何偏起故乡情。(元·廖大奎)
     思归若汾水,无日不悠悠。(唐·李白)
     如今白首乡心尽,万里归程在梦中。(唐·灵澈)
     凭寄还乡梦,殷勤入故园。(唐·柳宗元)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宋·柳永)
     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宋·秦观)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唐·崔颢)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宋·李觏)
     冉冉老将至,何时返故乡?(三国·曹操)
     逢人渐觉乡音异,却恨莺声似故山。(唐·司空图)
  对《长相思》的文本细读,是在骆驼式的精神状态下完成的。我在想,倘若没有先前的1万多字来打细读的底子,倘若不曾走进纳兰的历史空间,倘若无法将《长相思》和纳兰的其它词作建构起一种精神上的互文关系,那么,我能实现以上的文本细读吗?经验告诉我,答案应该是否定的。
  当我将36字的《长相思》读成了显性的1493字的自我感悟、自我发现、自我鉴赏的时候,当这1493字的文本细读的背后融入了我本人对纳兰的精神世界、诗词境界以及对自我的生命感觉、价值偏好的种种追寻、反思和考问的时候,我忽然有了一种底气十足、神采飞扬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正是清人唐彪谓之的“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的精神状态吗?
  曾经有人问我:文本细读难道仅仅是教师课前先期阅读吗?如果是这样,其实就是以往的备课钻研教材,何需贴上“文本细读”的标签呢?我觉得,在“文本细读”和“钻研教材”之间划等号,似乎草率了些。任何概念的提出,都不可能是凌空出世的。它们总是基于某种历史文化语境,在特定语境中创生而成的。就像“对话”与“交流”不能同日而语、“探究”与“提问”不能相提并论一样。
  “文本细读”和“钻研教材”来自两个不同的观念系统和话语系统。它们的语义内涵不仅取决于它们自身的概念存在,更是被它们所由来的观念系统和话语系统框定的。两者的根本区别在于,在“钻研教材”所置身的话语系统中,语言被指述为工具,因为是工具,因此它是外在于人的生命存在的,语言是语言,内容是内容,于是,钻研教材就是钻研内容。而在“文本细读”的前置语境中,语言(准确地说是“言语”)是本体,言语是存在的家,言语性是生命的本质属性、固有属性,而不是外加的。那么它所钻研的不是剥离了语言的内容,而是言语本身。注意,是言语本身!这是第一。
  第二,钻研教材,意味着教师在细读文本之前,已经有一个先在的限定:文本是“教材”,文本已经被异化、窄化、浅化为“教材”,教师能读出的不过是文本做为教材的“教学重点”、“教学难点”、“教学特点”和“教学疑点”。文本细读,则首先让文本返回到原初状态去。原初并非仅指开端,原初就是原本、本原、本体。文本细读,就是将文本返回本体。从这个意义上说,做为教材的“文本”是流,做为文本的“文本”才是源啊。
  文本细读的完成,标志着我对《长相思》的备课实现了精神上的第一变。

  二
  第一变的大功告成,让我沉浸在底气十足、神采飞扬的精神状态中。然而,好景不长,当我的入思脚步跨进课程之巷、教学之门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知眩晕。这眩晕,不是来自别的,恰恰来自文本细读,来自让我底气十足、让我神采飞扬的《长相思》的文本细读。正是这细读,在将我带入了一个繁花似锦、姹紫嫣红的诗意丛林的同时,也让我深深体味到了那种什么都想采摘、什么都难以割舍的贪欲和尴尬。细读,魔术般地将短短36字的《长相思》化作了繁华如三千东流水的课程资源。沉浸在文本细读中的我,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
  山、水、风、雪、灯,这些极为典型的诗词意象得让学生去建构吧,不然,词的意境如何呈现、意蕴又如何开掘?
  互文做为一种刚刚呈现在学生面前的古典修辞手法,得让他们去了解吧,不然,词的字面意思如何明朗化、清晰化?
  虚与实、冷与暖、事与情、苦与乐,这些林林总总的对比结构得让学生去发现吧,不然,诗人的情感张力和词的言语审美张力如何体会?
  诗人的身心矛盾、身心冲突得让学生去感悟吧,不然,他们对词的学习如何发乎情又如何止乎情呢?
  故园的生活场景得让学生去想象吧,不然,天涯行役之苦如何品尝、辗转反侧之意如何揣度、寂寞凄清之心如何触摸?
  而做为全词、自然也是全课的精髓之所在的故园文化意象的把握和体悟,更是自不待言、勿庸置疑的课程目标和学习标高了。这还只是就《长相思》本身的学习资源而言,但从新课标的核心理念观之,囿于《长相思》本身的课堂学习显然落伍了、甚至陈腐了!别的姑且不论,首先,诗人纳兰性德的生平、词作的生存背景得让学生了解吧?再有,“乡愁”做为本单元、自然也是本课的主题,多少总得有些精神高度和深度的拓展吧?而纳兰词中,这样的篇什可谓俯拾皆是,随便拈出一首,即可成为《长相思》极佳的互文语境和印证文字。看来,寻找文本的“三千弱水”本就不易,而只取其中的一瓢则何其难矣!
  更要命的是,让我目光迷离、精神眩晕的还不只于此。我本是抱着创新、超越、突破的课程创生理念接受《长相思》的公开教学的,这自然逼着我角角落落、里里外外地去寻觅古诗词教学的新视域、新范式、新的生长点、新的解读规则甚至新的价值取向和美学承诺。在这寻觅途中,我发现了朱光潜先生的《诗论》和朱自清先生的《说诗》。这两位,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都是泰山北斗式的人物。《诗论》被学界公认为20世纪中国学术的经典之作,朱光潜先生自认为用功较多,有独到见解的,就是这本《诗论》。而熟知现代文学史的人们都清楚,对朱自清而言,他的第一身份实在是位古典文学的学者,他首先是第一流的古典文学专家,而后才是第一流的散文大家。朱自清先生在中国古典文学领域的孤高造诣,使他理所当然地进入了那个时代最为卓越的同侪之列。
  然而,正是两位大师对古典诗词精辟入微、独树一帜的知见和辨析,让原本已经陷入认知眩晕的我对《长相思》的课程论加工变得更为迷离和恍惚。
  朱光潜先生在《诗论》中反复指述、反复强调的一个核心理念即为:进入诗之堂奥最要紧的是“见”,而不是“解”,从一定意义上讲,诗是不能解的。他老人家在《诗的境界——情趣与意象》中这样描述道:“每首诗都自成一种境界。无论是作者或是读者,在心领神会一首好诗时,都必有一幅画境或是一幕戏景,很新鲜生动地突现于眼前,使他神魂为之钩摄,若惊若喜,霎时无暇旁顾,仿佛这小天地中有独立自足之乐,此外诺大乾坤宇宙,以及个人生活中一切憎爱悲喜,都像在这霎时间烟消云散去了。”顺着这样一种境界,朱光潜先生又指述道:“无论是欣赏或是创造,都必须见到一种诗的境界。这里‘见’字最要紧。第一,诗的‘见’必为‘直觉’。诗的境界是用‘直觉’见出来的,它是‘直觉的知’的内容而不是‘名理的知’的内容。‘见’所须具的第二个条件是所见意象必恰能表现一种情趣。凝神观照之际,心中只有一个完整的孤立的意象,一无比较,无分析,无旁涉,结果常致物我由两忘而同一,我的情趣与物的意态遂往复交流,不知不觉中人情与物理互相渗透。情景相生而且相契合无间,情恰能称景,景也恰能传情,这便是诗的境界。”
  我被朱先生的精微阐述深深地折服了。再往下读,我才发现,朱先生的这一卓见与他对语言的“形式”和“实质”关系的哲学思辩密不可分,他在《论表现——情感思想与语言文字的关系》中石破天惊地开示我们这些冥顽的后学:“诗人和其他艺术家的本领都在见得到,说得出。一般人把见得到的叫做‘实质’或‘内容’,把说出来的叫做‘形式’。换句话说,实质是语言所表现的情感和思想,形式是情感和思想借以流露的语言组织。依这样看,实质在先,形式在后;情感思想在内,语言在外。他们不知道,语言的实质就是情感思想的实质,语言的形式也就是情感思想的形式,情感思想和语言本是平行一致的,并无先后内外的关系。”这就从语言哲学和美学的高度为“诗是不可解的”提供了最为有力的注脚。当我的目光驻足在这些异乎寻常的文字上时,我的思想确乎是在经历一次前所未有的震撼和灾变。
  然而,当我以极其虔诚的心态捧起朱自清先生的《说诗》时,我霎时就蒙了,晕了。我这样对自己说,两位大师的诗论不是在唱对台戏吗?听听——
  “就一首首的诗说,我们得多吟诵,细分析;有人想,一分析,诗便没有了,其实不然。单说一首诗‘好’,是不够的,人家要问怎么个好法,便非先做分析的工夫不成。”这是我在朱自清先生的《诗多义举例》一文中一再读到的观点。用“非…不成”的句式强调诗的“分析”、强调诗的“可解”,看来朱先生是认定此理了。
  在《诗的语言》一文中,朱自清先生又指出:“诗是比较精粹的语言,但并不是诗人的私语,而是一般人都可以了解的。从表面看,似乎诗要押韵,有一定形式。但这并不一定是诗的特色。散文中有时有诗,诗中有时也有散文。”听听,既然诗并非诗人之私语,既然一般人都可以了解诗,诗怎么会不可解呢?
  既然诗是注定可解的,那自然就有“解”的门径了。这不,朱自清先生在《陶诗的深度》里就陶渊明诗的欣赏顺便为我们指出了这样一条解诗的门径:“有些人看诗文,反对找出处;特别像陶诗,似乎那样平易,给找了出处倒损了它的天然。钟嵘也曾从作者方面说过这样的话;但在作者方面也许可以这么说,从读者的了解或欣赏方面说,找出作品字句篇章的来历,却一面教人觉得作品意味丰富些,一面也教人可以看出哪些才是作者的独创。一个人读书受用,有时候却便在无意的浸淫里。”类似于“找出处”这样的解诗门径,在朱先生的《说诗》中随处可见。
  读法决定教法。按“诗是可解的”,会形成一种教法;按“诗是不可解的”,会形成另一种教法。两种教法不说它们水火不相容,至少也是各自为政、各行其是的。我该听谁的?我该如何是好?我该往哪儿走?往哪儿走都让我忐忑不安、左右为难啊!
  我的整个精神世界被《长相思》搅得一片混乱、一塌糊涂。再这样下去,非逼出精神病不可。蒙田曾说:“植物会因太多的水而溺死,灯会因太多的油而窒息,同样,人的思想会因饱学装满纷繁复杂的东西,以致理不出头绪,压得弯腰驼背,枯萎干瘪。”哲人的担忧不幸成了我备课《长相思》的谶语。
  该是成为“狮子”的时候了!自己判断、自己抉择、自己做主吧!我这样对自己说。
  第一,先确立诗的读法哲学。这是《长相思》教学的本体问题、本质问题,自然也是本位问题。
  “可解”与“不可解”这对矛盾,想绕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以前浑然不觉,倒也罢了。不知者不怪罪嘛!如今,既然已经于无意间捅了“诗的读法哲学”这个马蜂窝,那就再无撂下不管这个道理了。我以为,从根本上说,诗是不可解的。在经过一番“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思虑之后,我和朱光潜先生站在了一起。
  这里说的不可解,并非指那些由于具体诗篇的思想贫乏、想象混乱、语言晦涩等原因所引起的。那是诗人自己作孽,对读者则是一种大不敬的罪过。这里所谓的“不可解”,乃是针对诗的一种先天性的存在,这种存在要归咎于诗的语言。语言本身具有模糊性,这是个不争的事实。而诗的语言,因其常被诗人的主观感情浸染而大大变色,因其本身的句式结构也常受全诗的情绪、气氛冲击而在语法面前常常越轨,再加上诗的外部形式,诸如音韵、节奏、字数、句数、排列等的特殊规则对语言施加的种种约束,使其语言更是模糊的模糊,甚至是“模糊的模糊”的模糊。因此,诗的模糊和诗的不可解之间有着一种先天的、牢不可破的盟约。这还只是就诗的创作论之。
  那么读诗呢?读诗,一方面自然要遭遇创作中的言语生成规则,模糊是读诗面临的最大现实。另一方面,读诗,遵从的远非文字句法的逻辑,更主要的是情绪本身的逻辑。沧浪的“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的洞见,早就透露了此中消息。读诗,主要不是依靠理性去解析诗句的文字涵义,而是调动情绪几乎是直觉地去把握诗意,此即朱光潜先生谓之的“见”。
  然而,诗的可解,也正是从不可解中生发出来的。诗的不可解,实际上同时包含着诗的可解。从诗的语言的模糊性,到诗的意境的清晰性,中间有个转化过程。这个过程之所以能在读者心目中迅速完成,还是依靠诗的模糊本身所具有的暗示力量。正是“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的模糊状态,为语义的双关、联想、引申、转借提供了腾挪翻转的广袤天地。诗的言外之意,诗的感兴寄托,诗的象征隐射,诗的境外之境,就这样乘虚而入;诗的“巨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识到的历史内容”,也就随之不露声色地大踏步地走进了诗的意境。这也就是杨诚斋所谓的诗“可以意解,不可以辞解”的道理所在。这一主张,好歹将我对朱自清先生的大不敬给消解了。
  总之,接受诗之语言的暗示,用画面去偷换文字,用情绪去揣摩诗意,诗是可解的;倘若仅止步于字面的辨析和推敲,沉溺于诗的外部形式的均衡和整齐,甚至傻里傻气地用读经的方法去读诗,那一定是要将诗置于死地的,自然就越读越不可解了。
  就这样,在诗的“可解”与“不可解”之间,我确立了自己的“和解”之道。诗的读法哲学这一根本性的主张一旦确立,教法问题就变得明朗起来、干净起来,那些曾经让我为之眩晕、为之昏胀、为之团团转的牵丝攀藤也就变得柔软起来、轻盈起来。我的备课,再次迎来了“春雨断桥人不渡,小船撑出柳荫来”的精神景象。
  第二,就在诗的读法哲学那儿,我为自己订制了一张《长相思》的教法菜单。读法虽为紧要,但毕竟只是解决了一厢情愿的本体问题,不能因此冷落了做为主体的学生那一头。
  一个有智慧的语文老师,教诗的最好途径就是不教诗。让“诗”凭着自己的言语存在说话,让学生直接贴在诗的面颊上感受她的诗意。我教《长相思》,必须沿着这样一条路径往前走。既然从根本上说,诗是不可解的,那么,教学中我就有权利、更有责任和学生一起保护“诗”,保护“诗”做为一种“完形”的存在,而这种保护的最佳策略无疑就是诵读,就是“设身处地、感同身受”的诵读,就是“因声解义、因声传情、因声求气”的诵读,就是“激昂处还它个激昂,委婉处还它个委婉”的诵读,就是“眼与耳谋、耳与口谋、口与心谋、心与神谋”的诵读。对学生而言,诵读自然是他们乐意为之的一种学习方式。
  诵读既已成了教学《长相思》的基本战略,那么对我而言,先读一步,读出《长相思》的精气神来,进而体验诵读中的种种甘苦滋味,以备引导学生之用,自是责无旁贷、义不容辞的事了。
  词牌“长相思”三字的读法最为紧要。整首词的基调和气韵,由这三字始,亦由这三字终。一“长”字,既有绵绵不绝之意,更有深深入骨之味,读时,宜低沉、宜委婉、宜绵长。而“相思”二字,落点当在“思”字上,“相”读长、读扬,“思”读短、读抑,给人以音有尽而韵无穷、声已去而思常在之感。词牌读好了,关乎词之情调、意境的大局也就定了。
  《长相思》的上片,叙扈从之事,词境壮观寥廓而兼及凄怨苍凉。“山一程,水一程”,宜读得低沉切实、绵亘起伏。“山一程”渐次扬读,“水一程”渐次抑读,两句之间不换气,营造一种“行行复行行”的回环复沓之韵,诵读时宜保持一种慢速的平直调,由听觉而起一种渐行渐远、关山万重之视像,进而体味天涯行役的枯寂和苍凉。“身向榆关那畔行”,“身”字宜重读,与下片之“心”遥相呼应,突出“身羁行旅、身不由己”之沉重的感喟,“榆关”之后稍顿,“那畔行”三字宜拖着读,气缓但要读出一种绵力来,渲染一种征途遥远、天地苍茫之意境,这意境至“夜深千帐灯”五字收篷。这五字当虚读,声气不可太实,不然就出不了“夜深沉、人无眠”的怅惘;“千帐灯”三字拖长,“千”字可唱读,给人以一种环顾、眺望之像,此番景象既有边塞辽阔、蔚为壮观的一面,更有梦断关山、孤独凄清的一面。因这“千”字,正是与诗人的“孑然一身”相对看的。千帐反衬一身,愈显作者寂寥之心境。
  下片,则抒思乡之情,情思凄婉缠绵而不失沉郁蕴藉。“风一更,雪一更”,声气宜实、宜强,“风”、“雪”二字宜重读,显现风雪肆虐、嘈杂刺耳的氛围;“一更”、“一更”宜连读,要读得调缓气长,让人有风雪交加、长夜不绝之感。“聒碎乡心梦不成”是全词诵读的高潮,“乡心”则是全调的制高点。“聒碎乡心”读时语速渐快、语调渐强,至“心”字戛然而止,表现一种烦躁、困顿的心情;而“梦不成”三字应读得缓慢,可用颤音,一字一顿,与前四字的朗读形成一种声气上的巨大落差,以突出诗人乡梦不成、乡心难慰的无奈和伤感。“梦不成”三字的声气可直入词的结句“故园无此声”,“故园”之后稍顿,但不宜换气,营造一种回忆、回味的韵致。“无此声”三字用舒缓平直的语调唱读,“无”字拉长,“声”字挫读,要读得意沉声柔,相思之情、相思之味在这三字的诵读中让人有回响不绝、回味无穷的感觉。
  对《长相思》的诵读,我们可以从“器”和“用”的层面上去把握,但那是远远不够的。我们更有必要从“道”和“体”的高度看到“诵读”对《长相思》做为一种诗的完形存在的本体价值的守护。《长相思》活在诵读的当下,诵读保护了《长相思》做为一种诗的存在。让《长相思》在诵读中流淌,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读正确、读流利、读出感情”的问题,这是对诗做为一种完形存在的深刻尊重和理解。
  第三,如果说“诵读”已经在《长相思》的教法菜单中确立了它的本体地位和意义的话,那么,接下去我就更有必要在学生的层面上、在主体论视域中寻找教法的突破口了。
  既然诗很难诉诸理性的拆解,既然诗只存在于直观、直感和直觉之中,既然对诗的意解只能接受诗之语言的暗示,用画面去偷换文字,用情绪去揣摩诗意,那么,就让学生凭着“意会”的念力将《长相思》的意境兑换成自己的心境吧。
  记得《红楼梦》第四十八回写香菱跟黛玉学诗,香菱道:“据我看来,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有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她举例道:“我看他《塞上》一首,那一联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个‘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了这景的。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宝玉听了香菱的讲诗赞道:“既是这样,也用不着看诗,‘会心处不在多’,听你说了这两句,可知‘三昧’你已得了。”
  正是“意会”二字,不由分说地将香菱和王维的诗心粘在了一起。“意会”这种思维方式,具有很强的直觉内省、体验感悟的情感色彩。用维柯的话说叫“诗性逻辑”,用卡西尔的话说叫“隐喻思维”。在我看来,“意会”是一种比言传更本质、更内源、更真实的生命方式。这种意会,不光基于直感和直觉,还基于联想和想象。事实上,对诗的意会,是一个直觉和想象纠缠不清的过程。
  有了,要实现学生对《长相思》的意会,一抓“直觉”,二抓“想象”。我的教法菜单一下子变得立体起来、丰满起来。马上,我的脑海里呈现出《长相思》的一些课像细节和课境片断:
  ——反复读题目“长相思”,你有什么感觉?读到“长相思”这三个字,你马上想到的是什么?你最先跳出的感觉是什么?
  ——一字一句地读读《长相思》这首词,哪些字眼触动了你的心?这些字眼在向你诉说着什么?
  ——你们发现了吗?词的上片诗人用了一个“身”字,身体的身、身躯的身;而在词的下片,诗人又用了一个“心”字,心情的心、心愿的心。上片“身”,下片“心”,诗人是无意间这样写的吗?在“身”和“心”之间,你看到了什么?你发现了什么?
  ——闭上眼睛,听老师朗读《长相思》,听着听着,你的眼前出现了怎样的画面?你看到诗人纳兰了吗?他在哪儿?他在干什么?
  ——“故园无此声”,那么,故园又有什么呢?让我们用想象的眼睛细细地观察纳兰的故园吧。也许,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在郊外,在青青的原野上,纳兰和孩子一起牵着风筝欢快地跑着;也许,那是一个月光皎洁的晚上,在自家的院子里,纳兰、妻子和孩子们围坐在一起,他们吃着,喝着,说着,笑着;也许,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从老母的屋里传出咳嗽的声音,纳兰扶着母亲的双肩,妻子端着一碗汤药,母亲的脸上绽出欣慰的笑容……对了,这儿的想象应该用柔婉的音乐衬一下气氛,如果需要安排写的训练的话,这个点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应该有个拓展设计吧?要不然,课的容量会流于单薄,层次也会不够丰满。拓展什么呢?对!“故园”既然是全词的精神所在、枢纽所在,那就沿着“故园”这个维度去搜寻拓展资源吧。纳兰词中,就有关于“故园”意象的刻画,譬如:
  “忆当时,垂柳丝。花枝,满庭蝴蝶儿”——《河传》
  “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技花样画罗裙”——《虞美人》
  这类有关故园的意象,在其它古典诗词中也是比比皆是,譬如:
  共剪西窗烛。——李商隐《夜雨寄北》
  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辛弃疾《清平乐·村居》
  忙趁东风放纸鸢。——高鼎《村居》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张志和《渔歌子》
  ……
  就这样,《长相思》课像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朗、越来越丰满。离研讨会尚有月余,在丹桂飘香的时节,我完成了《长相思》备课的精神第二变。
  随后的日子里,我找了些制作《长相思》的图片和背景音乐,因为一直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教学思路,所以也迟迟未作课件,只以积件的方式保存了这些元素;我为课的导入设计了四种风格各异的场景,但都不太满意;拓展的材料也一直未能确定,一会儿感觉材料太多了,一会儿感觉这些材料处在相同的精神高度,拓展的意义似乎不大,一会儿又感觉拓展的链接方式太直,别人都想得到。
  也许是自己太想追求完美,也许是自己的时间被琐务充填得太过局促,一直到“身向无锡那畔行”的时候,我也没能为《长相思》的教学设计理出一个完整的思路来。
  2005年10月23日,在无锡举行的“全国首届中华经典诗文教学观摩研讨会”上,在尚未形成完整、连贯、一气呵成的思路的尴尬中,我执教《长相思》。没想到,就在课的行进过程中,思路竟然自然地、悄然地在课中流淌出来。《长相思》的备课,奇迹般地在上课的进程中完成了。
  这真是一次从未有过的奇妙的教学体验!
  这次异乎寻常的备课经历,让我一下子体悟到很多东西。我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课堂教学正在由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过去许多刻意的、需要强有力的意志去设计去驾驭的教学行为、教学策略、教学模式、教学构架已经内化为自己深层的、潜意识的、融入到整体生命中的自然行为了。由教学习性走向教学率性,我进入了一种新的教学境界。而这,是否就是尼采谓之的精神的婴儿态呢?一个象征着“完美的开始”的精神状态呢?
  想起了老子的话——“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2008-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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